好梦如旧。
【贝克】One day（三）
1968年7月7日 星期日 荷兰 阿姆斯特丹
阿贾克斯综合中学
教师办公室
克鲁伊夫有些烦躁地揉着乱蓬蓬的短发，另一只手则胡乱地在抽屉里翻找着，终于在各色写满红叉的作业中揪出半包香烟，迅速点上一根。呛鼻的烟味在房间里肆意张扬，惹得校长米歇尔从一堆文件中猛地抬起头来，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于克鲁伊夫而言，吸烟却是放松他紧绷神经最好的方式。他终于能将整个身体的重量着落在舒适的旋转椅上（椅子还是他从家里带来的），而不是棱角分明的讲台桌——天知道那有多受罪。他享受着嘴里衔烟的滋味，至少这样很好地抑制了他想要开口讲话的强烈欲望——比如现在。老天，凯泽尔桌上的那株植物也太丑了——如果它还称得上一株植物的话。
他将早已改好的作业推到一边，连一瞥都不愿施舍——里面的某些错误简直低级得令人发指。他从抽屉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精美的信纸，又在笔筒中抽出一支墨迹流畅的钢笔，提笔写道:
“你好，美人儿。
近来如何？慕尼黑还没使你厌倦吗？我突然有些想念那里的烤肠，毕竟在荷兰你只能指望在餐桌上出现一切从奶牛身上能获得的食物。
上次和你见面后，我便决定接受在阿贾克斯的那份工作（我跟你提过的，记得吗？是一所中学）。过去四个月的教学生活只能用乏善可陈来形容，你根本不能指望从这群乡下孩子身上看到任何惊喜，除了照搬我新普及的理论，他们几乎不懂得变通。或许我该为他们强大的执行力和模仿力沾沾自喜，省得自讨没趣。
但好在这群孩子虽然在学习方面一无所长，但他们在艺术上展现了惊人的天赋。我们一直在学校的小礼堂（其实就是一间半废弃的教室，勉强能挤下二三十个人）排练一出话剧，名字叫《范迪克小姐》。它通过构思精妙的故事、 极具感染力的台词和震撼人心的表演展现了一位女性为谋取自由、平等的权利所做出的努力。我在信里附了一张未经修饰的剧照，你看它有多精彩。
《范迪克小姐》是一出‘寓教戏’（边看戏便接受教育的意思），观众群为十一到十三岁的孩子（这一度让我的主演们很愤怒，因为他们觉得让这些小朋友欣赏具有这么深刻意义的戏剧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它旨在向孩子们灌输女权主义的基本思想。我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导演兼编剧（毫不夸张地说，没人比我更有资格和能力了）。这着实是个好差事（虽然有点累人），毕竟如此一来剧情和表演便可以朝我希望的方向发展，但稍不注意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昨晚几个孩子趁我在台下指挥时往我脑袋上砸了麦提莎巧克力，把这么好的戏毁了。
不过说正经的，其实它不至于像我形容的那么糟，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冷嘲热讽的，多半是自我保护意识作祟。其实观众们的反应良好——那些没扔东西的孩子都觉得不错。我们还在学校开设了相关的讨论课（虽然除了几位主演没人愿意来捧场），这一活动实在是相当令人振奋。毫不意外的，孩子们对传统文化知之甚少。写这些事情我是乐在其中的，它们让我得以认识不少其他的戏剧和事物。所以，纵使你认为我做这些事是在浪费时间，我还是觉得值得。弗朗茨，我由衷地认为我们可以有所作为，有所革新。我是说，德国三十年代就建立了许多激进剧院，瞧瞧它们现在的斐然成绩。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阿姆斯特丹消除女性歧视，哪怕一次只能影响一个孩子。
本剧有四个角色。范迪克小姐由可爱的范巴斯滕饰演。他演得还算不错——是的，你没有看错，是‘他’。要是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他那该死的性别。虽然让一位男性饰演女权主义者显得多少有些荒唐（甚至是不礼貌的），但我认为这更好地突出了其中的讽刺意味不是吗？可惜估计没有人会琢磨我的良苦用心，毕竟首先那些孩子们根本没有发现马克是男生的事实（说真的，他穿上连衣裙的样子简直楚楚动人）。
马克是个好孩子——但你或许不会喜欢。他心气儿高又野心勃勃，我毫不怀疑他之所以愿意男扮女装只是因为那是第一主角（当我告诉他男主角的戏份比范迪克小姐少一倍时，他果断地选择了后者）。他总是直截了当地指出其他演员的不足，尺度之大令我震惊。我为此没少训斥他，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他是百分之百正确的。然而相比起我愿意不厌其烦地向他们这些小屁孩传授表演技巧，马克在这一点上就做得差强人意。他很烦那些不如他的孩子。但至少他是真正在意这出剧的——在他看来，既然马克·范·巴斯滕参演了，那它就必须是成功的……”
瘦削的约翰·内斯肯斯和凯泽尔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克鲁伊夫立刻翻过信纸。后者朝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前者则递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米歇尔斯也从座位上站起来，象征性地清了清嗓子。又到了这位阿贾克斯综合中学校长发表每周总结的时候了。这间由女性更衣室改来的办公室依旧弥漫着各种熟悉的校园气味：荷尔蒙、粉红色液体皂、发霉的衣物。
TBC